2008年6月25日星期三

一根乡村学堂的教鞭





花间


像诗歌一样,真正的艺术也只是少数人掌握的秘密——这是一种尖锐的、漂浮在时空中的微笑。我喜欢慢的作品,塞尚的静物风景呈现的就是这种慢,它一点一点地在人们的视线下潜行。有谁看见过一片叶子变成两片的过程?我们只是看到时间的切片,看到“两片叶子”这个终结。是的,事物不会让我们明察它内心的节奏。中心公园旁站立的那一街榕树,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新装?它们内心的春夏交接仪式从来都是这样秘而不宣。

印象主义在多年的鼓噪之后进入了观念的糜烂期,它放任了既得利益者的兴风作浪。机会主义者不去建构,而在它身上贴满了巧取名利的膏药广告。后印象主义画家塞尚的觉醒是及时的,他将偏离了艺术轨道的一辆“画什么”的列车,重新调转车头,驶入“怎么画”的正道。他为20世纪绘画矫正了色彩的方向,即画家在立场上的坚守——客观地领悟并协调人与物象的关系,色彩只是头脑和对象洽谈的结果。

塞尚是美术史上第一个真正入位的画家。他的风景里没有任何浮华的东西,有的只是冷漠注视。他强调绘画自身的形体语言和物象本身的结构特征。他不接纳物体讨好视觉的那种媚情,并拒绝人文强加给绘画的叙事和神话,抛弃文学赋予绘画的载道载德。他给印象派行空的天马套上了笼头和绳缰——自由和节制是永恒的行为准则,是孪生姐妹。

像莫奈晚年专注于睡莲一样,圣维克多山也是塞尚隐居于故乡附近的小镇之后,经年涉足的一座圣山。他为此山所画的肖像,有七、八十幅之多。这幅《圣维克多山》,气势庄严崇高,笔触拙朴有序,色彩冷峻森然,每一体块和结构造型都被处理得温润严谨,整个画面恰似一曲和谐恢弘的色彩交响乐。既有海明威式的硬朗,又有贾岛式的苦吟。

塞尚对作品的苛刻和对艺术观念的操守,让我想起了一位中国父亲——傅雷,一张严厉的面面具下隐藏的一颗博爱之心。讲台上的一张笑脸可能很快就会忘却,而一根乡村学堂的教鞭,却永远铭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对成长的感激和回忆起来的温暖。

很多艺术家一踏入名利场就获取一顶天才的高帽子,而塞尚在死后二十多年才赢得声誉,被称为“现代绘画之父”。


2004-05-13《晶报》专栏——花间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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