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饭

花间

我那时在一个镇上读书，中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过，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跑步出教室，食堂馒头的香味已经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了。

我写下题目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用“打”字来动作了饭。是的，一定程度上饭就是用力打出来的。有时是因为插队引起纠纷打架，还有学生和厨师打，学生嫌菜太少而嘴里咕噜，厨师听见顺势捣腾一铁勺，学生则把刚打出的饭菜泼向厨师。能吃上一顿饭的唯一办法就是挤。

如果你是从正面挤这一顿饭，那你肯定是外行，正面就像火山的喷发口，只出没法进。正确的方法是从侧面贴着墙壁，一个团队四五个人，打头的肯定要壮实，经得住挤压。还要喊一二三，几个人力气往一块使。就算你已经挤到了窗口，已经把饭盒瓷缸递到厨师的手尖了，你也要小心翼翼，如果你是触碰了厨师的手那你也白干，厨师一巴掌打过来，哗啦一声，四五个饭盒瓷缸全掉在伙房的地上了。等到上课铃响，窗口空了，你才有机会向窗里厨师说上话，几个人同时说好话，厨师的尊严赚足了，才会倾斜着盆子把最后一点冰凉的剩菜盛给你。

如果厨师接了你的饭盒瓷缸，那这顿美餐就基本吃到嘴里了，拿菜是另一个窗口，相对没有那么拥挤。但——慢！有一些老手就是看中你买了饭还没挤出来的这一空隙，迅速拿了你买好的已经快到了嘴边的盛着香喷喷饭菜的饭盒就走。适逢你看见了，他就会说拿错了。

顺利地端出饭菜，饭盒放在乌黑油腻的餐厅地上（餐厅是没有饭桌的），大家像陕北老农一样蹲在地上吃饭，很快乐，说说笑笑。这时的话题就是谁今天吃了十个八个馒头，我最多吃过五个，但很后悔，本来可以忍住，喝一杯开水解决的。那种吃十个八个的，大多后半月就缺饭票了，就向别人借，下月初还。他们一般向女生借，女生胃口小，享受着和男生一样的伙食标准，经常有吃不完的饭票。

有好多男生女生就是因为缺饭票和打饭才偷偷谈上恋爱的，男生靠力气给女生打饭，女生把多余饭票给男生填胃。就这么简单，搂搂抱抱的快乐那时好像还没有多少人来享受。

2008-03-03《晶报》文锦






附：报纸发表前未删节版

打饭

外甥昨天来电，问我是不是给她寄钱了，说准备去上晚自习，看到门口收发室黑板上有她的名字。我说是，填补一下伙食吧。

放下电话，眼前不由得浮现起自己的学生生活。我那时在一个镇上读书，中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过，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跑步出教室，食堂馒头的香味已经弥散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回宿舍拿碗筷是跑步去的，有时几个人分工，有人排队或挤队，有人打馒头，有人打菜，这样可以让肠胃早点享受食物。吃饱肚子太不容易了，一个月31斤粮票，其中21斤麦子面粉，10斤玉米粉。一个月的馒头早早吃完，接着是玉米粉做的发糕，很不情愿地吃下去，胃里汹涌的酸水井喷一样，本来饥饿的胃更加难受。那时觉得身上最大的器官就是胃，永远填不饱。

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用“打”字来动作了饭和馒头。是的，一定程度上饭就是用力打出来的。有时是因为插队引起纠纷打架，一帮打另一帮，地域和班级都可以是一个圈子，形成打饭利益的同盟。还有学生和厨师打，学生嫌菜太少而嘴里咕噜，厨师听见顺势捣腾一铁勺，学生则把刚打出的饭菜泼向厨师。如果提前预告了第二天早上是油条油饼（平时都是馒头发糕），那肯定要前一晚上整个宿舍的人作好分工才睡觉。早操做完后百米赛跑到餐厅，可是不管你跑得多快，总有好多人已经挤在窗口了。能吃上油条油饼的唯一办法就是挤。为什么不排队呢？队列最开始也排，也有老师在边上监督值日，可是没用。排不了两分钟，后面的认识前面的插进去，再后面的看到吃了亏，就哗一下解体像马蜂一样堆爬在窗口了。窗口的尺寸也就一尺见方，其实是个洞口。为什么像洞这么小，我猜就是怕学生挤饭从窗子挤进去。

如果你是从正面挤这一顿饭，那你肯定是外行，正面就像火山的喷岩口，只出没法进。正确的方法是从侧面贴着墙壁，一个团队四五个人，打头的肯定要壮实，经得住挤压。还要喊一二三，几个人力气往一块使。最佳的时机就是看到窗口一个买完要抽身的那一瞬，一二三最凑效。打头的一只手拿着四五个人的饭盒瓷缸，只有侧位才更合理得体的挤占到窗洞的几分之一位，也只有侧位才能把饭盒瓷缸伸递到厨师的手中——侧位并一只手的好处是伸得长远。就算你已经挤到了窗口，已经把饭盒瓷缸递到厨师的手尖了，你也要小心翼翼，如果你是触碰了厨师的手那你也白干，厨师一巴掌打过来，哗啦一声，四五个饭盒瓷缸全掉在伙房的地上了。等到上课铃响，窗口空荡了，你才有机会向窗里厨师说上话，几个人同时说好话，厨师的尊严赚足了，才会倾斜着盆子把最后一点冰凉的剩菜盛给你。这最后一点没有了也是常事的，这时就只好买两个隔日的冷馒头，一边吃着一边往教室赶。

当时的女生，我毫不夸张的说，一些谈了朋友的，都是看上男生可以给自己挤出一顿饭菜的份上才交的朋友，当时的择偶标准基本还是力气的说话。

如果厨师接了你的饭盒瓷缸，那这顿美餐就基本吃到嘴里了，拿菜是另一个窗口，相对没有那么拥挤。但——慢！有一些老手就是看中你买了饭还没挤出来的这一空隙，迅速拿了你买好的已经快到了嘴边的盛着香喷喷饭菜的饭盒就走。适逢你看见了，他就会说拿错了，如果看到我这样低龄体小的学生，他就强说这饭盒是他的。你如果要确认饭盒是你的，就要说出诸如——我的饭盒底刻有我的名字——之类的话，他看了果真是，就没话说了，嘴里嘟嘟啷啷走人。我就吃过这种大亏，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有这回事，被别人拿走了两个饭盒一个瓷缸。当时几乎全国上下的商店里都买那种一个模样的铝制饭盒，瓷缸也只是花纹不同，很容易被别人冒充拿走。现在的学生没法理解当时被人拿走饭盒那种心情，那时一个饭盒瓷缸两元钱左右，这两元钱是国家发给每个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补助，这个饭盒瓷缸被人拿走后，别说当下这顿饭没得吃了，就是这一个月你也不可能多买一点粮票来填补伙食了。

顺利的端出饭菜，饭盒放在乌黑油腻的餐厅地上（餐厅是没有饭桌的），大家像陕北老农一样的蹲在地上吃饭，很快乐，说说笑笑。这时的话题就是谁今天吃了十个八个馒头（二两面粉），我最多吃过五个，但很后悔，本来可以忍住，喝一杯开水可以解决的。那种吃十个八个的，大多后半月就缺饭票了，就向别人借，下月初还。男生一般是不借的，真的不借啊，因为都缺。也不管什么尊严和不好意思的，不借就不借。他们一般向女生借，女生胃口小，享受着和男生一样的伙食标准，经常有吃不完的饭票。但很少外借，要卖，十斤饭票要卖二元钱十斤粮票，这是公价，学校伙食科也是这个价，但要多一个班主任的签字。

有好多男生女生就是因为缺饭票和打饭才偷偷谈上恋爱的（学校是禁止的），男生靠力气给女生打饭，女生把多余饭票给男生填胃。就这么简单，搂搂抱抱的快乐那时好像还没有多少人来体验。

现在12点08分，二十年前的此刻，我就是那只爬在校园餐厅窗口边的马蜂，肠胃像充气筒一样上下倒腾着空气，那种饥饿的快感已经好久没有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