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
陇上伏羌人。现居深圳。
西安美术学院毕业。
与同仁编辑《白诗歌》。
混迹《广东诗人俱乐部》论坛。
度日散淡。纵情山水。
红薯地
可能仅此一次。面对秋天
他下不了笔，画布一上午都是空白的
向远处望，村庄象船一样停泊在
江边，还真有几艘
刚刚做好的木船。水面的蔚蓝泛起
一簇竹林可能是用来听风的
这样的下笔，会让那对在斜坡上
挖红薯的夫妇责骂：那个像牲畜样
坐着不动的人，没有红薯，冬天怎么过
而他们的田地边，果真有头叫驴的牲畜
耳朵象钢琴叶片，音乐在内心弹奏
它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虽然刚才
主人骂那人，好像是在骂自己，它习惯了
骂。打谷场上的草根正晒出香味
鼻息里它嘲笑这对一生都在
挖红薯的夫妇。周围都是崩溃之声
无法确认，现在的自己挣脱绳缰
奔跑着，嘶叫，在那牲畜一样的人心里
在他的画布上，是不是有了点
奔马的样子。有人走过来
拍了屁股一下，它驮起红薯
一边回头张望。周围都是崩溃之声
画布在红薯地里消隐，空无一物
晚安！风寒
有一次下着大雨的黄昏，就有
一次稠密的睡眠。这样才能
找回盘龙山书院梧桐的滴答声
那位坐在藤椅上的书生，觉得
自己的来路就是归途。一下午
目光在门外的栓马桩上逡巡
秋天的黄昏是如此之快，便将
视线又投向骑着飞机
去温州的女郎。霓屿山上
有一顶年久失修的大钟
在那里听不到如此稠密的
雨声，但能听见时钟的划痕
“我混沌的童年，内分泌的
青春，我落寞的中年都是匆匆”
有人敲门，他听不出是哪个门
在响。他有四个亲人，四把钥匙
早已送出。他忘记了自己
是否将门反锁，反倒想起
开着大门喝酒的夏天，穿堂风
在下午刮过，梧桐树送来清凉
他起身，关窗，如果不是
竹帘上的雨痕，他无法接受
这是个下雨的黄昏
“我觉得秋天慢下来了”
“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但药片
是存在的，落在舌苔上
擦掉今夜偶遇的风寒
马丽丽
昨天夜里。我居然梦到了马丽丽
像传说中的女鬼，借靠一阵风
来到我房间。她随意走动，像要
回忆一个人。她在我书桌前
停下，“有这么小的花
这么小也能开花”。我翻身
她看到我正在梦见她。梦见
她的开始，她的亲吻，握手
“晚上请你看电影”，“我就像
这么小的花”，她比划着，脸上泛起
十多年前的爱情。接着看见
一些片段：她在菜市口捡拾菜叶
在街上骂人。吸食乏味的生活鸦片
有一阵子，她还悔恨，厌恶自己
她还想起我。想起我的表情
就像梦里，我想起她的表情
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不一会
她又看见我，梦见了别人，她怀着
三十年不变的醋意，趁着一瓣落花
悄然离去。那时，我梦见了老王
带领一大帮同学，站在校门外
齐声高唱：“马儿呀，你慢些走”
廊桥旅馆
我把现在所想的人比喻成花朵
就真的看到窗下一簇红花
花上有水珠
外面正在下雨
我想花朵真要变成人就好了
果真是有人打着雨伞在花前走过
看不清她的脸
但能看见花上的水珠
在风中摇落
雨还在下
我想这么寒的天
冷的雨
那个坐在屋内炉火前
沉思的人是幸福的人
还真有人坐在廊桥的旅馆想着我
墙上一幅油画
炉火烧得正旺
同学少年都不见
陕南的油菜花开得正旺
问桃花，他说快凋了
说桃花，就想起崔桦
美院同学，当时我叫他翠花
他噎着嗓子用女声应答
他谈女朋友，我问：
不会叫桃花吧？还真是
南山下写生的时候
桃花从田埂边，踩着碎花步
慢腾腾转身，涩涩一笑
很希望春天也是这样
慢腾腾的。今晚花间有酒
我头一次喝足一杯
听邻桌妇人的聊天：谈皮肤、
老公、情人，簌簌叨叨。
渐渐有些久违的恍惚。
觉得是在梦里。我就是那个
十年后骨质疏松的人，我提前
进驻他的身体，删除他
曾经铭心的往事。
面对一个陌生的家
一妇人呵欠连连
对镜贴着黄瓜
在维尼的日子
1
应该是三座教堂，尖顶上的
十字架，在风中有点歪。教堂
被一些不知名的树包围
树叶还是缺少生机，稀稀拉拉
偶尔的鸽子，就像擦玻璃的小保姆
要是在夏天，很难在同一个
地方，看见三座教堂
2
树是倒立的，叶片在水里
像小鸟一样飞，湖面荡漾着
大提琴，汽车在草地下行走
轮子就像土拔鼠，有孩子
手里拿着气球，蚯蚓帮他吹气
3
一匹马带来这场早晨下起的雨
天亮时它就在田埂吃草。早晨的
维尼是安静的，蜜蜂的翅膀
沾满雨水。现在她趴在花瓣上
屁股一翘一翘，她还在温习
夜晚婚姻里的甜
4
不知你现在能不能想起，我们
在维尼的日子，我们的眼前是
刚刚拔节的麦苗，将麦苗切成
一块一块的桐树，那时花开
正热烈。如果和半山腰的油菜花
相比，就好像把今天和那些
在维尼的日子相比，那些日子是
金黄的，而今天下着雨
月亮纸片
1
我一直在等这条消息，她告诉我
“我在这儿呀”，我一直在等你手中的
月亮纸片，在你削了苹果之后
削去一角。我一直在等黑云散去，等
这列在坂田车站停留的火车，呼呼开走
一切平息下来。我一直在等啊！
直到你在梦中叫出一个名字
在你的窗外，在风掀起窗帘的那一刻
“我领来一片月光，在熟睡的腮上”◎
2
我告诉她我要去看油菜花
看槐树花，桐树花，还要看
蝴蝶。迎春花早已开谢了
在夏天，我会带你去看苜蓿花
紫色的，花开的时候，满山坡都是
嗡嗡的蜜蜂在叫。到了秋天
苦荞花会一点一点的开，枝叶
是血红的。一阵大风吹动
山顶的老榆树。马丽丽，我会在
那一阵大风到来之前，拥抱你
3
月光是漫过山坡的。用比喻就是
水一样，丝绸一样。村庄因为几棵
老树，才在月光下显现。沟壑
现于阴影，夜行人现于咳嗽
沙沙的响声，可能有两种。一种是
白杨树上的独自翻动叶片，一种是
后半夜卷过的一些黑云，马丽丽。除
这几滴雨声，你别指望再听到什么
4
她藏于柴扉后面，好像夜晚开门中
一束月光的慌乱，石板街
此时也有闪电的反光，沿河的
铺面还开着门。我说，马丽丽
你现身吧。她从一棵树下转出
她是恍惚的，有时在我的前面
有时在后。此刻她在北京睡觉
长安明月
我推开车门问路，那个
给花木洒水的人，他用四川方言
回答。我情愿承认这就是
一千年前的长安，广场上空无一人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方舟说：
一直向前，穿过那些青楼，左拐
我，大草，一回和村夫，都说
知道知道，就像每年赶考长安的
秀才。在高速路左侧悬挂的月亮
此时真有点秦时明月的味道
接近深圳时，月亮移到了车子的
正前方，几个人不再说话
“那光芒可以轻轻摘取”
我知道风在哪个方向吹
风，先是在人民南路吹
由南往北吹。吹着吹着
吹到深南路了，由东往西吹
吹着吹着，吹到了
上海宾馆，我在站台等车
风先是吹了我的左脸
我觉得舒服，就转身
把我的右脸也给它吹
吹着吹着，有一丝从我
裤管往上吹，我脱掉裤子
风加大力度，继续吹
吹着吹着，吹到了甘南
我在桑科草原裸身奔跑
风先是小心翼翼地吹，接着
肆无忌惮地吹，吹着吹着
就往爪哇国方向吹去了
莫里拉牧场
１
窗含几面青山，门前
一棵香椿。可以望见
那条溪水。主人在翻看聊斋，
悬挂的生肖刻石上
走下一百只羊，咩咩叫着
啃些晾晒多念的干草
2
一点花青可以让远山朦胧起来
有些轻雾，适合画水彩。午夜
月光变得明亮。我躺在新割的草堆上
闭着眼睛——草料房的门敞开
月光在我身上爬着，很散。水车
旁若无人地转动，再向林子深处
走一走。在那里，月光
贴在身上，铂金一样，爱情一样
3
湖水在月光下变得幽暗，风，一笔
一笔，在水面上涂抹，几只野鸭
似乎跌入一节沉缓的叙述，远处有
林涛咏经的声音，唱诗班
柔弱的和答，“我已疲倦
就在你的牧场坐下歇息”
野菊花
山上是野菊花的火焰
燃烧着盛夏的梦想
山下是河道 功能改变成波菜地
我就在这层夹缝中
学习了几年 那时的校园
东边是苗圃 八月十五那晚
月亮打着灯笼 我就在那里
反复读一份来信
现在 我乘坐火车
每次经过这里 我都会把
这里的事情 一一想起 有些
愉悦的事情 当然更会温习几遍
日子再过下去 愉悦的心情
越来越少 也就会越来越
想不起从前的一些愉悦的事情
今天 我来到这里 和同学
会面 作为互相的镜子
照一照分别后的苍老 就像南山
那些野菊花 暂时阻挡一下
翻山而入的寒风
马坡岭
1
汉江在这里显得平静，水面开阔
我们坐船的时候，几只大石头上的
鹭鸶也起飞了
她说：“水浅的时候这里有好多”
听得见水声和鸟鸣，山影
被木桨敲碎。下船时
一只燕子贴着水面飞过去
“她还会飞过来的”，果然
在我的水漂尽头，又见
燕子触碰水面的涟漪
2
早晨的河面有一层轻雾
沿江水轻轻游走。汛期的水流中
几只蝌蚪一样的木船，拴在岸边
掏金船身后吐出一大堆石头。有人
踩着石头咔咔乱响，在渡口停下来
招手示意对岸的渡船。她们的挑筐里
装满刚刚下摘的小白菜。太阳
升起来了，雾气将这一切遮掩
3
晚饭后看到的一些鸟：鹭鸶
一点一点的白涂抹着岸石。沙燕
吵闹，好像预知了一场暴雨
一只麻雀飞停渡船蓬檐
又迅急飞走。天麻时分
竹林里鸟声的鸣啾，已像落花一样
渐行渐远
羞愧而死
电视机旁的这盆菊花
今天确实死了。春节前
把她弄回来，打算是
让她吃好，喝好，过了秋天
让她睡大觉。我已经看了她
一个多月，有点舍不得她了
她死了。所以我今天特别
难受，愤怒。晚上十一点
当我再次看到：
那些高举双手，排着队，像牲畜一样
被另一些人驱赶，从电视的左边赶到右边
或是爬在公路上被人扒去衣服
那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嚎啕大哭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
我的菊花竟然是羞愧而死的
是羞愧而死的!
名片
老王在伊拉克
开个名片店
小本生意
电话中他抱怨
最近生意不好
说好多人不印名片
转去文身店
他们在自己的大腿上
刺下姓名
家庭住址
亲人的电话号码
不是追逐时尚
是方便遭遇不测
亲友能辨认自己的尸体
陇南一带的的风
有一些野草莓
山上不光是野草莓
还有半个月前有人摇落在
草丛里的酸杏，已经腐烂
还有一只野兔，刚刚从
沙棘树下窜出
看我几眼，又朝不远处
洋芋地跑去
还有雄狗蜂，爬在刺芥花上睡觉
显然是花粉吃多了，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的格桑花
慢慢抬头了
如果漫山遍野的格桑花
都抬头了
陇南一带的的风
就会越吹越凉
天水
我想起了那条
营养不良的渭河
在冬天 在大雪中
它的孤独多么像
一根站着不动的电线杆
有几只灯泡 闪着幽暗的光
雪潇是一只 周舟是一只
王若冰是一只 还有几只 不知名的
夜色中 车过宝鸡
我一直在想 这几只灯泡下面
睡眼朦胧的天水
下午
窗下那朵不知名的
花，先是鲜艳无比
后来好像有了睡意
有一半快要沉到
阴影里了
再后来，阴影退去
而她整个变暗
我抬一下头
发现天空聚集了黑云
好像要下雨了
推窗见南山
推窗见南山
一户农民好像在
拆房子，他们把
被烟火熏黑的木椽
一根根卸下，扔下去
闷声闷气
不远处拖拉机
拉一车红砖
真的要下雨了
等我关好门窗
那些人
已被青烟遮蔽
南山
一只鹭鸶起飞
它身后的稻田
越来越辽阔
几棵梧桐树倾斜了身子
好长时间的雨天
使开门即见的南山
浸在雾中
几户人家的炊烟
升起来，它的方向
也是奔着南山
而去
黄昏
黄昏的时候，我一个人
上山，一个人在山上行走
远看起来，越来越小
夜色越来越浓，那个人
越来越，接近一簇松林
终于在人们的视线中
消失。好吧，我多说一句
那个人就是我。他站在
松树中央唱了一会革命歌曲
此刻，他经过抽穗的
小麦，夜风正往他的内心
运送着香甜
外婆的墓园
只有这一条路通向外婆的墓园
一冬积雪，黄蒿草长得一人高
我拿着火柴，放弃点燃
我还放弃了在深圳
早已预谋的一阵嚎叫
这整个山粱就我一个人行走
方圆八里，我很久没有享受过
如此广阔的大地之爱
垂首
你走过来了，“这些露珠
像蚱蜢一般，纷纷跳回草丛”
又一个黎明，她们爬了一夜的
山坡，张望一列开向曼哈的火车
你就是那个彻夜不眠的人
打着呵欠，在往事里纠缠
如果我们同时，深爱这轮圆月
夜色就会绵薄无力
早晨
这就是有人一大早
写到的香蕉林，甘蔗林
同样的甜，让她们
成了一对闺中密友
大姐孕腹便便，小姐
吐气如兰。不远处的河流
一条柴油船突突突
开向下游
旅途中的一天
陕南的早晨有些凉意
汉江上浮一层轻雾
襄樊的太阳高悬头顶
田野里荷花盛开
傍晚的武汉下了暴雨
进入韶关是在午夜
人迹罕至，寒烟之上
半个月亮独自醒着
山中
大雨来临时
那些低头吃草的
羊
头也不抬
我把那放羊的
老人
也当作是
其中的一只
打铁铺
整整两个月，雨在晚上下起，落在
铁皮上。“也许明天启程”。
在深秋，一个即将消逝的小镇。
一间在铁器上写着名字的打铁铺——
我把锄头送给大草，以便他
经常剔除身边的小草。剪刀给
一回，他经常攀爬的南山上会有
扎人的小刺。所有打听过我
消息的人，过不了多久，你们
都会在一面挂满铁器的墙壁上
找回自己浸泡千年的名字。
大昌古镇
我听见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我经过她们乱码一样的
方言区。两个即将迁散的
老姐妹，在一间即将成为
废墟的老屋。“阳光多好啊！”
“晒一晒我们潮湿发霉的心”。
她一生都在擦抹桌子上的尘土
她将一碗清水，洒在门前的
石板上。她最后一眼打量我
这个在轻烟里浮现的异乡人。
老屋
就像这首太嫩的诗在大昌
遇见唐诗。这些在唐诗里
闲散的竹条，正在斜靠一位
老人的肩膀。他已经无心
和一位闯入者对视。耳聋
目光浑浊，“我八十四了”
老屋的脊梁深夜打起了呵欠
“我已经上了四次电视”
趁着说话，他手下已经
编织好了背篓的底筐。
路途
接近村庄时，听见几声狗叫
一位老汉走出家门，叼
一锅旱烟。好多竹林环抱在
村子四周。下着雨，石板用青苔
勾勒。我们在一间马圈的屋檐下
停住，说起了向日葵。十年前
也是两个人，去到花石崖
在一个寺庙，吃着主持端来的
土豆和水煮白菜
晚上在山头大声喊叫。现在
不想喊了，就这样躺在马圈旁
拿一把草料安静地咀嚼
暴君
晌午。这暴君终于
在睡眠的拍打下
收敛起了
急躁时的口吃
骂人的尖叫
他把所有令人讨厌的
毛病，藏在小小的腋下
他不在乎窗外的烈日
和黑云可能带来的
风暴。他蜷曲着身子
重新回到了
六年前的子宫。
月光
月亮
升起来了
月亮很亮
如果不是
夜行人的
咳嗽
月亮还可以
再亮一些
水墨
有人站在长条木凳上
嗑飞瓜子皮。有人在土丘后面
吹出剪碎的鸡毛，有人在台上
吼唱“大雪儿不住地纷纷下”
村东的土塔和夜晚形似盘龙的远山
以及村南鳞光点点的水坝
日月交辉处，一把纸扇
扑哧打开——十万里江山呵
瓜子皮似的村庄，只是水墨一滴
荞麦
窗外可以看见北坡
那些血色荞麦。她每天
梳头，荞麦起伏如水。
秋风很紧，她在露水中
伤风，挣扎着起身，咳嗽：
“我没想到几天不见，
荞麦全部开了花”
修图
把第一排左起第三个人
移到第二排中间
第二排左起第二个人
去掉，把第二排右起
第三个人，移到
第二个人的位置
现在，在图的下面
附上说明文字
副董事长，监事会主席，总裁，
——这是我在电话中
根据董事会秘书的授意
进行的一次人事安排
屈原祠
我们一家三口人上台阶
他们一家三口人
下台阶，并且小声说着什么
擦肩而过时，我迅速地看了
他老婆一眼。他也迅速地
看了我老婆一眼
她
她没有名字，她的脸
是模糊的，方言，昨天的
住所，尤其年龄，无法考证
从隆起的肚皮来看，可能
怀有四个孩子。我还可以
随意涂抹，修改。直到她
突然意识，光着身子的羞涩
杀羊
下着雪。有人提一筐刀具。
大中小，砍切剁。全是祖上的
家传。“刀是门手艺”，他吸了口茶
吐出这句话。接着磨刀，拇指
游走刀锋，如蝴蝶轻沾水面
他看一眼拴在树上的母羊。
冷笑，想起昨夜的事。
影子
夜晚，那个人的影子，乌黑
单薄。风吹来，像糊在
木格子窗户上哗啦啦响
风是他横吹的笛声。月光
斜躺在拐角处。已经十年了
满满的一屋子声音，在我
敲门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人面桃花
“每年都有一场病”。把一瓣
桃花搁在手帕上，让她吐一丝血
这就是绣像版的春天。她应验了
一颗怀旧的心。“我的病是嘴里
含有太多的花”，要不停的咳，咳
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修书一封
问问郑川里的那些桃花，是否开了
那时花开
四月过后 槐花从安详的梦中醒来
那年我流浪在渭南小镇 十五岁
站在路边 看到她的表情
从惊讶 似曾相识 恢复记忆
仅用几秒钟 而她马上羞涩起来
“我奉献给你的只有花香”
游戏规则
孩子们做好了俯冲的姿势
一个山坡上 他们已经
具备了做英雄的信念
“冲的时候，都小心
步子配合身体的快速
下滑，不能滚，是控制
我们又不是石头”
但做起来 孩子们都象
石头一样滚下了山坡
风鸟
那只鸟 竟能在天空静止
不跌下来 用两只翅膀
就能把自己钉在天空
好像她厌倦了飞
好像她飞行了一万里
好像她的停顿 就是飞
夜行
如果有只狗在叫
就一定有 一个人
在大雪中 赶路
闪过一个山头 如果
还有夜行人 会有
一声重重的咳嗽 传来
南郭寺
乌鸦在头顶盘旋 瞄准
一片雪地 在南郭寺
看这只乌鸦 一点黑
融入一卷经书
月色 油灯 乌鸦
调配着夜的 深
老树 将风减缓到 无
声音
我无法判断 是什么声音
此刻正从墙壁传来
像装修工人的敲 像楼上
女人的走动 像一个少年
床上的空白练习
这让我想起了 十年前的
大学宿舍 那些砖头
也曾收藏过几个人
青涩的秘密
坂田的月光
月亮 把多余的光 洒到了
我在坂田的家 小孩沉睡
大提琴低缓
当我看见 坂田的月光
也就看见了 千里之外的
老家的屋顶 已经
落了青霜的的黑瓦
除非 离家太久的人
小狗一般是懒得出声的
财神
狗叫声 脚步声
敲门声 女人的应答声
风声 其实是树枝
在黑玻璃上的摩擦声
牲畜唤草的鼻息声 灰猫
掀翻一片青瓦 老人的咳嗽声
天亮开门 村里又多一位
背着编织袋 回家的财神
吸管
那只鸟，飞在窗外。
开始它的飞，只在窗子
那么大一块天空。我随它的飞
目光移动。我，它，窗子
形成一条直线。
我不动，成了折线。
要永远看见这只鸟
就在窗子上插一根
可以弯曲的吸管
唱歌的孩子
“唱歌的孩子 由风声形成
如果不唱 他只是牧童”
我清楚这些孩子的练习过程
比如学狼的嚎叫 鬼的凄厉
比如学羊的和声 鸡的滑音
比如猪的雄浑 狗的节奏
这里看不到马 因为是山区
不适合马的起动 加速 嘎然终止
有一天 如果我回到乡村
我就要跟着孩子们 学学驴叫
放肆 苍凉 怀才不遇
今天的雨或80后的叙述
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好久没下 所以下雨的时候
雨下得特别大 下了一阵
特别大的雨 之后 雨就
小了 小到天气预报里说的
小雨那么小 下了一阵
又小成 毛毛雨 我等着雨
停下来 直到现在
雨还没有停下来
三个人
一条江边 一个人快速
奔走 两个人在树下站着
不一会 三个人走在一起
不一会 两个人在一起
一人稍后 不一会 稍后的
赶上来 另一人落后
不一会 她们在一阵大笑中
合围成一朵三瓣的花
她们是刚刚放学的女学生
左和右
镜子的前后，有两个人站着。面对面
开始目光充满挑衅，后来因为灯光
和解。一个把另一个的胡须
刮掉，竟然是同时刮到了两个人
但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显然
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拔掉
另一个头顶的白发，另一个说
上和下我们是相同的，前和后
也是相同的，为什么我们总在
左和右出现纠缠。一个出门时
从来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的表情
但回来，还是友好的，一个
擦掉另一个脸上的尘土
有些鸟儿是要感激的
鸟儿在窗前叽喳喳叫了
鸟儿怎么样从远山，在黑暗中
来到我窗前，我不知道
在我刚才噩梦的最后
那人的子弹刚要射出
它及时叫了，它在窗外叫了
它就是那一只
经常在噩梦中解救我的鸟儿
它先是叫了几声，接着开始
唱歌——这让我万分感激
暴雨
如果是下暴雨
如果一整天都在下暴雨
这显然就不是下暴雨了
显然是老天怀有怨气
下雨
雨下的很大
我在一个电话厅避雨
“马丽丽，我爱你”
看上去入玻璃三分
我已经忘记了
你的电话号码
就在这里哼唱几句
雨还是很大
周围没有人
我再一次冲向雨中
雨现在小了
真的小了
听不见了
两只乌鸦口渴了
一只乌鸦被风筝线缠在树上
有人脱下鞋袜
想爬树相救
爬上五六米没了力气
搂着树干下不来
黑夜来临，乌鸦的故事
从此传开
白过了冬天
我楼下的榕树叶
这些日子并未将颜色
变黄，并未落下来
在草地上，被人踩着
唰唰响。并未在清晨
被人用扫帚扫起，倒在
田埂边，点燃
升起青烟
冬天就要过去了
这几天不抓紧落下叶子
今年冬天，他们就
白过了
麦积山
就是把甘肃
宁夏陕西
一带的麦客
集合起来
就是把整个
黄土高原的
麦子割了
用扁担和肩膀
扛在天水东南
五十公里的地方
堆起来
山上可以看见
杜甫客居过的
东柯谷，院子里
一棵白玉兰
正在开放
李白小传
每次和
朋友们
说起李白
我都会
不失时机地
插入一句
李白
陇西成纪人
成纪就是
现在的天水
蟠龙山
爬山上来，那一堆脏兮兮的云中
泻下大雨。我是这棵老柳树上
被雨打落的鸟粪
我在十字路口滑倒，不知哪里
传来的声音：走右面的大路
下雨了，走右面的大路
那声音打着鞭梢，在山沟里
绕来绕去，留下一条长满蒿草
但也宽阔的石子路
远游
朝北的三岔路口，记住向右
我就在你转弯后看见的
土秋后面，那座黄泥小屋
你在一缕尘土之上
等我的小狗奔跳
我就出门找你，它还记着
你三年前的旱烟味
契约
秋夜清凉，蟋蟀抚平了
被太阳晒皱的草叶
擦净玻璃上的尘土
现在她推开窗子，开始唱歌
她们唱歌的时候，伊拉克的枪声
正在大作。我在沉睡
国营三毛厂
厂门紧闭，锈迹斑驳
院子里停放着十年前的垃圾车
宿舍的窗前
横着一根铁丝
上面挂满内裤胸罩
我去找一个同学
这是正午一点钟
院子里异常安静
家家门上都挎上一把
腊肉般的大锁
梧桐树正值花期
紫色喇叭花
掉在地上，厚厚一层
红薯藤
书架上的红薯藤
记不清是哪一天
发芽，生长
天天向上。记不清
是哪一天，它们突然
垂下来，向下长
越长越长，有一些
快要垂到地板上了
书架上的那些书
沉默着
它们不肥不瘦
只是看上去
比以前
更为沉默
铜版画
在锄草的间歇，她抬高了习惯下垂的
目光。手里拿着杂草，衣袖揩去
额际的汗珠。她的脸永远有阳光下
草帽的阴影，凄楚的神色出于遗传
在这首诗的开头，我伸过去的
目光正好和她对接，她小心翼翼的
释放着笑容。母亲
刮风了。风把她稀疏的头发
猛烈地吹，她尝试着在风中站稳身子
试想她，在那个山头等待。父亲背着儿子
去镇上看病。天色已暗。远远的呼唤
没有回应。多少次的贫穷饥寒，不能
让她如此屈辱，只有在儿女面前，她
又一次在黑暗中跪下自己的双膝。母亲
如今是海水的退潮，看不见
用一生善良赢得的回报。每次
接电话，她都在结结巴巴说着一句话
“你你你你你吃了没有？”每次回家
她用帕金森的双手，从那床红绸被子里
掏出亲手缝纳的鞋垫——就是这双手
曾那么利落地从土地里挖出了
一筐又一筐马铃薯。母亲
我收回目光。她给身边的群羊说着：
“我看下山来的像他，又等不见”
他是她的儿子。此刻在坂田
写这首诗。羊群披着晚霞的桔光
一眼泉水，一边是她清洗泥脚的涟漪
一边是羊嘴饮水的触碰。水面的
两个半圆在慢慢靠近。母亲
烤红薯
多年前我梦想成为诗人
现在觉得，卖烤红薯是
不错的活儿。如果你
来到深圳，天擦黑，我会
带你去上步路市府二办的那个
天桥下，卖红薯的就
猫在那里，这里较为安全
也方便了那些，觉得没把
官做好的小官儿，心里慌慌的
下班在车窗接过一个烤红薯
吃了，回家，心里觉得踏实好多
我们俩去，要换一辆单车
象我八年前一样，“来两斤”
卖红薯的一看是熟客，戴着
凡布的脏手套，把胳膊伸进
火炉，抓一个大的“最好的”
有一次，我一边吃，一边和他
聊天，“你长的象我弟弟”
他立刻弯下腰叫我大哥。每次
经过那里，本来没想到红薯
但那味儿会轻易的找到我
这几年，我慢慢理解了这首
关于红薯的诗歌，我就不会
再去用笔写了。我学会了
打比方：花朵。接着写花香
让花香离开花树和纸。去找
一个人，问他吃过烤红薯吗
那香味在一首诗里，像谣言
一样信心百倍，逢人便送
雪潇感叹说“花香啊！你为什么
离开花”。直到有一天，我去
上步路办事，没看到那猫着腰的
兄弟，问修鞋的“早就回家了
春天他要种，冬天才有得卖”
清明时节
我骑着一匹叫大提琴的马，去找你
我扔下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扔下
早已厌倦了的肉身，娇情的眼泪
和哭相。外婆，我知道你还是孤身一人
你还是在夜幕降临时，早早闩上了柴门
夜深时看着自己早已打好的那口棺材
多少次，你睡在里面，想象在天堂的日子
外婆，在你那口土炕上，你将仅有的
一块被子盖在我身上，天不亮你就生起了
一生都在早晨生起的柴火，在那堆柴火里
你噗噗吹出了一杯又一杯苦茶
苦茶的后面就怎么多了一颗荷包蛋
外婆，第二天你抬着清朝的小脚
去到山里采摘野草莓，我们婆孙
手拉着手。我已经拉过了好多人的手
唯独你这双，粗糙得让我发疼。在你
走后的这些日子，我多么想用我
十年的生命来换取你再一次的相握
再一次地接过，你在邻居的白眼下捡拾起的
酸梨。外婆。今天是清明，我只能
骑着这匹马，去到你睡眠的那个山坡
在一首为你奏响的曲子里，坐在你面前的
枯草上，听听那几乎不可能的声音
“夜晚很凉的，早点回去吧，孩子”
我的大哥
小时候，当我在外受同伴欺负
我的大哥，准会找到敌人
狠狠帮我出气。不止一次
上大学，大哥在我读书的
城市打工。他节省下建筑工地的
一块馒头，天黑了，他站在校门外
等我去拿——他何曾走进过
我读书的学校一次
每年回家，我的大哥
站在火车站，东张西望
我喊一声大哥，他紧张而
恍惚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
离家启程，大哥接替父亲
为我送行。兄弟二人，已不能
像儿时一样，并肩行走。始终
在我身后，落上三五米
想起大哥一次
我的心就温暖一次
可惜我
没有大哥
老家的月光
在院子里吃饭，天黑了
没人想到开灯。因为月亮
升了起来，一家人散漫聊天
父亲随意躺在屋檐下
摇着扇。一切和我离家时一样
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
邮递员笑着进门，递过一叠信
父亲懒得起身“你看看都是谁家的”
在家乡的月光下，我清晰地
看到，那些儿时伙伴的名字
“在外面打工，麦忙时都会来信”
他的唿噜响起来了
老王
我被他起床的婆娑声吵醒
他蹑手蹑脚，门吱呀打开
亮光轻松穿过
他稀疏的中年毛发
院落中的花牛苹果
茸茸的一层白霜
他观察一阵，摘下几个
放我床头。我假装沉睡
并打算一直沉睡到
土豆丝冒香的中午
讨钱的民工
一个民工。在记者目前
有些久违的兴奋
问话间，突然横穿街道
骑上路中间的隔离栏
两侧都是飞奔的汽车
——这个镜头我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
觉得很美，觉得那人是
骑着野马在自己的草原上狂奔
是不是
你是不是比照片上要胖一点？
是不是你底着头，脸镜慢慢滑下来
——比照片上要低一点？
因为是夏天，你是不是穿得少一点？
是不是比照片上要白一点？
书中的照片黑白印刷，红的胭脂变黑
——你是不是就用这张青紫的嘴唇喊着女儿
你是不是摘下玉镯——正在
菜园里拔出几天疯长的野草？
是不是正在抚弄一个垂吊的苦瓜？
是不是？
建斌的幸福生活
县城广场有几棵
绿蓝黄红的塑料椰子树
天一黑，一闪一闪
建斌和我在树下
喝啤酒。建斌喝了八支
指着头顶的椰子树说
深圳还不就这样
以前我想到外面闯闯
现在不想去了
建斌三十六岁，在县上一所
学校教书。建斌的老婆
在前面不远处
跳红扇舞
传说中的宋绪
县城的那一排铺面
每一间前面都写个红色的
“拆”，拆字下面
隐约可见“宋绪”
那是一九七六年
有人在正午的街道上高声叫卖
“太阳出来一点红
喝我的凉水是英雄”
宋绪。生卒不详
卖水为生
菊花落满大雪了
甘肃的菊花落满大雪了
新疆的棉花熟了
甘肃的大雪融化了
新疆的棉花变成棉絮了
甘肃的民工回家了
新疆的母鸡叫鸣了
香山枫叶
瞧远看北京香山的枫叶红了
走进看秦岭上的一片树叶也红了
瞧远看是一片红叶哩
走进看是一个女娃子穿着红裤衩
尿尿哩
西班牙的赶羊节
赶羊的大爷进城了
马德里人的脚步乱了
把我的牧场建楼房我不怪
走累了就在政府广场上睡
睡得舒服我不想走了
我的羊儿饿地咩咩叫了
家住花城荷花苑
月光如流水一般
静静地泻在这片荷叶和花上
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
像今晚
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
什么都可以想
什么都可以不想
便觉自己是个
多么牛逼的诗人
老同学
我一个人在床上躺着
先听一会楼上老女人
洗澡水的哗哗声
接着听坂田车站
火车的轰鸣
十二点钟
电话铃响了
是花间吗
我是韩求儿，我和老车
在铁轨路上喝啤酒
狗日的，只有在
喝啤酒的时候
才想起你
鸭舌帽
电视正在直播
有个通缉要犯
估计午夜
潜入我市
我下楼买可乐
有人戴鸭舌帽
低头擦肩而过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名叫张子善
我差点喊出声
那个叫张子善的朋友
我们十年没见了
腰痛
过了长江，我的腰
隐隐作痛，到了汉江
我的腰很难伸直了
唉——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肾先衰
80岁老人捡垃圾 17年收养42残疾孤儿
——某媒体的新闻报道
邮递员招呼陈尚义老人
又有汇款单到了。
捐款最多的一位观众
给老人寄了十万块。
老人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汇款单上祝福的话
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老人说要用这些钱给孩子们修房子
这种想法很长时间了
我们真心地为这一家人感到高兴
而老人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因为民政局正在说服老人
把孩子们接出小院儿进行接管
老人说话的时候很激动
“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头昏
害怕人家把孩子抱走了。”
“您的顾虑是什么呢？”
“我的顾虑是养娃娃的人对他们没有爱心。”
局长对老人说：
“你八十几的人了干不动了，
你们两个老有所养不靠政府？”
老人说：“不、不、不。”
局长：“这个事情不靠政府？”
老人：“不靠。”
局长：“现在就是要解决
这个问题，社会这么关注。”
老人说，前几年你们怎么没管，
现在新闻媒体监督了你们才来管。”
显然，这次民政部门和救助站
是要下决心把这批孩子接管过来
而他们也并不怀疑自己
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
写在此地的文字，开始洋洋洒洒三千，然后砍成一千。临印前忽然都不想要了。所想彼一时此一时也。
出集子就是出丑。我仅仅在03年初写过几首凑合的诗歌。其他的，皆可舍弃。这样的结果让人沮丧。
在深圳的最初八年，我没有写过一行文字。但后来的诗歌，还是让我这八年的生活，有点尊严地归位于记忆当中。
缘起于02年底的又一次写诗，和现在的几乎停笔，都像我的书名一样，让人恍如隔世。我怅然于这种美好心绪的突现又幻灭。
犹记03年初，在广东诗人俱乐部，和大草，宋晓贤，小抄，水木，一回，姚风等一班朋友，网上聚首时的欢愉和互相蛊惑。
感激我应该感激的！诗歌！亲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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